一 说是从空中看,通往半月谷的下坡邮路,像一幅心电图,弯折密集的那种。藤小玉没有坐过飞机,自己和父亲老藤也没去医院拿过心电图,所以,藤小玉不太能领会人家说从天上往下看那条邮路是个什么样的“图景”,他只是凭十一年的步行经验,感觉出那条不断下坡的邮路,就像学前班的藤婷婷写不好的“乡”字。那时,她的铅笔折来折去,折来折去,因为不知道最终在哪里收撇,气得把那个折越画越大。那个忽长忽短的、意气用事的“乡”
一 离开狼窝庄的那一天,榆叶梅坐的是马车。马车缓慢地爬上山道,琵琶山徐徐后退,她的心还留在越来越小的石房子,留在父亲母亲身上。榆叶梅说,爹呀,你们让松松去吧,松松一直想进城的。娘说,丫头啊,去了要好好学,爹让侬去是下了决心的,侬也要下决心呀。娘说,丫头啊,进城可不是耍子的,城里有啥好玩的,还不如俺们山里头哩。娘说,丫头啊,到了外头,就一个人了,块块都要留神。榆叶梅说,爹呀,你有啥要说的,俺听着哩
一 我始于胚胎,如同尘土上冒出的鹅黄,始于个人史的讶语,仿佛祈雨者,面颊上突然飘来的一阵阵的清凉。故事就从这里开始讲述吧。 我受孕的那个春天,母亲才十八岁。那一年,母亲和父亲恋爱了。父亲在林区工作,母亲搭上一辆牛车去山里看父亲的那一年,遇上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绽放。牛车到达山里就没有路了,二十岁出头的父亲站在灌木丛中一条小路的尽头,穿一双军绿色的胶鞋,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林区工人都穿的鞋子,
“将来我们就在熊耳山上生活吧。”路栩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王欢家的阳台上,远眺对岸的熊耳山。说来奇怪,他以前来商州时,朋友专门介绍过熊耳山,当时她只粗望了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现在,夕阳宛若万丈火焰一样在山顶燃烧,两座隆起的山峰分明就是黑熊的两只耳朵,薄薄的雾霭背后,她似乎已看到黑熊即将露出它羞涩的面孔。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句话。 王欢没有理睬她,坐在木矮凳上,专心致
一 店里灯光昏暗,每张桌子之间用白布隔开。吊灯的灯罩是塑料棺材的造型,正对门的墙上有一面LED屏,可以随时切换死者的照片或生前视频。靠墙的位置摆着纸马和扎好的洋楼、彩电、小汽车,外围点缀了一圈假菊花。为了增加伤感氛围,整个大厅一直循环播放着哀乐。父亲的宗旨就是,要让那些走进来的人,一下子就掉进悲伤的氛围中。如果仅从这一点来看,白店的装修确实是达到了这种效果。 白店的灵感来源于“夜店”。夜店是活
一 这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礼拜二午睡时刻。松城的早春,短袖短裙,衬衫毛衣,皮夹克羽绒服,单从行人着装上看,难辨季节。春风流进城市,被楼宇切割得七零八落,只在树荫里留下象征性的响动。阳光黏稠起来,透过人行道上一棵百年榕树投下一块块宽阔的光斑,照在一簇簇章鱼似的根须上。李萌从榕树后走过来,穿着黑色风衣和马丁靴,她刚把头发烫成大波浪,蓬松卷曲的头发遮住了细细的鱼尾纹,连日来的修护镇压住了眼袋。她三十三岁了
一 我看见林玉蓉坐在咖啡厅的桌台边,面前放着一杯拿铁,拉花是完好的,没有动过。她穿了那双从前我们一起去买的裸色坡跟鞋,双腿斜斜地贴着椅子,背绷得很直。隔着落地窗,她像一尊蜡像般坐在那里,仿佛一根弦在体内拉紧了,连眨眼的次数也慢下来。室内冷气很足,林玉蓉的目光像是冻僵在面前的拿铁上,我走到跟前都没察觉。我把包放在她旁边,她惊得一抬头,方如蜡像复活般松动了。见我来,一瞬间她眼里闪过喜悦的神色,很快又
一 夜在深去。月亮苫了一层水泥色的雾。忻定盆地黑蒙蒙的,鸟飞绝了,虫在地下眠。预告有雪,也不见雪来。山风荡下来,进了村子,便削薄了。漾在面上,些微的寒气勾出一个喷嚏。一个禁不住,又打出一个,马洪甩出鼻涕,咒一句粗话,搓搓手,掌心有了热,扎起马步,照面前瑟瑟的老枣树,就是一拳。而后肘击,移步,拌腿,拔桩,脸涨到通红,长久的屏气后一声长啸,似鬼一般。此时,云雾廓清,月光施舍下来。马洪影子直挺挺的,像
遗志:兵马俑祭 泪水猛地涌入我的眼 浸泡着士兵的悲哀 没有哀乐,乐声冷凝为一坑黄土 祭奠这支战败之师 兵马不再萧萧,战车不再辚辚 然而军威仍列阵肃立 号角哑于耻辱,旌旗焚于苦痛 扫荡八荒的雷霆之师 竟在皇权僵尸的坟茔 写完其辉煌军史最后一页 缴械的结局 刹那间,血枯,心熄 征伐与奔突的骁勇何在 无畏与剽悍的军之魂何在 血肉之躯变为泥胎 列国诸侯曾臣服于马蹄下的黄尘
四重奏 1 音乐不过是重复的自己 海从头顶浩瀚地涌来 小提琴琥珀的眼 仿佛赤裸的天光轻抚过 无瑕的眼睑如鸟鸣谦逊的 修辞无休止生长、繁衍 吐出另一些嗓音 像林中垂落又弹起的各色浆果 “我可以拥抱你吗?” 2 把铮亮的蓝色翅膀文在腿上 中提琴在青烟色的弦声中 穿过丰满的火焰,疾病和 肉身从黑洞开出花来 为了辽阔的死亡你 一直和万物交换身体,把自己 伪装成掌握真理的
故乡的小河 她低调,用她足够的耐心 绕过各种障碍行走 平缓处,她制造出类似诗歌和远方的幻象 落差稍大 她也有不可一世的喧嚣以及 落入谷底的不满 故乡的小河 从不悲喜 我说,一条河不足以把人营养 你筑坝,她波光潋滟 你施力,她为你决堤 刺 玫瑰的使命 始于爱情而终于 爱情 她小小的刺 在于警醒 有一对情侣在修剪中默契 就有一对在修剪中受伤 向日葵 听说有一片
向往 山海泡腾在蜃楼之中 田野朝思念逆行 离家遥远 数着陌生教堂的尖顶 上一世纪画家桥侧莲池 万重山递出轻舟 辞去地心引力 飞 狂想遍布我热烈的奔赴 在下一站 送来明亮的路 尘 我着迷于尘 它在佛寺的香火 在马路 无处不在 透纸的光尘 溢满将读的诗行 舍不得翻页 尘 用最微薄的美 分布在最永恒的 一切和一切的表面 我小心翼翼 将你剖开 看看你的
今年,我们乡下 有个人死了 死了就死了 多寻常的事啊 可这个人的死不寻常 被说成了逝世 多少年了,我们乡下 没一个人用过这个词 诗人简介: 雪弟,1974年生,现任教于惠州学院中文系。著有诗集《亲爱的女儿》、诗合集《云彩里的窗户》。 世 宾:口语诗的局限性 我一直在批评口语诗,认为口语诗取消了语言的能指,只剩下所指,只是在表达理念,而不是诗意,深邃的感受被排挤在“诗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