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小春被姚三揍得鼻青脸肿,像一只被丢弃的破麻袋一样,躺倒在哑巴弄。他能看到弄堂上方,狭长得如同一条裤带的天空。黄昏已经来临了,夕阳斜斜地照到了半条弄堂中的半木头窗户上。余小春歪过头,吐出了一口血水。他一直觉得心口很甜,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吃大白兔奶糖,但还是觉得甜。余小春已经十五岁了,他十五岁的身体像被拆开了一样,支离破碎地被扔在哑巴弄。刚才兴奋地揍余小春的姚三,现在正在给他的三个十四五岁的手下
1 我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内。小院天井中的天空是一块灰,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的灰。这灰极轻,麋集众多不安的虚无,像一场难以预测的梦境。我在天井底下发呆,看孩子们在我眼前跑来跑去。他们在玩捉迷藏。那个蒙眼数数的孩子,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但我始终记得他的声音,那声音让我紧张,也带着一丝神秘。我看到我的童年小伙伴们,像海岸上四散开去的海蟑螂,转眼间便穿过了天井。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累,我们跃进大水缸,躲到
那幢两层高的民房门口,摆有一只玻璃柜,一位卷发女人站在柜台后,一边兜售香烟,一边拿木匙搅拌着玻璃缸里的冰糖雪梨。在她身旁,炉火正旺,待会儿,她会把煮熟的荸荠串成串,售卖给路人们。梓蕙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我画的那幢老屋位于长江大桥之下,画面上的女人,则是她的母亲周兰欣。四十多年过去了,梓蕙无法想象还有多少人记得她家的糖水铺,“八月照相馆”的师傅早已作古,如若不是这幅画,老屋终将化为尘埃。 梓蕙在手机
天空像有无数台鼓风机在吹,将一阵阵狂风刮来,把椰子树吹得如披头散发在街上奔跑的女人。雨很快下了起来,水泥地上积起了水,像一面面放在地上的镜子。雨下个不停,温泉池边的凤尾竹,迎风跳着摇摆舞。海南澄迈这种极端天气不多,但也会有,今天就是如此。温泉池管理员老苗,把男女两池温泉水放满,然后在温泉池边亭子下躲雨,看着温泉池发呆:这样的天气,还有人来泡温泉吗?他是负责收票的,看来今天一张票也收不了了。 等了
1 阿粱把桨放低一点,白塔湖两岸的房子便越过了水面。 湖水有腥气,像女人穿洋袜的脚。水面浑浑绰绰,突然跳起三两微鱼,蚯蚓一般吻住倒影。阿粱伸长腰,趴在舟边,定睛看着它们。 舟身荡了荡,坐在另一头的乘客叫起来:“哎,哎,小心船翻!”鱼被声音骇得冻在水底。 阿粱泄气,将桨往舟上一丢,然后仰面躺倒。云头的暖光漾着他们,阿粱开始做梦。梦见湖边真的有座白塔,胖胖的,像奶油蛋糕上的裱花。塔身白得发亮,
之一:无尽处 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时不时停下来,深呼吸。呼吸声像风声那样环绕着他,带来稳定的安全感。他控制住语气,尽量显得庆幸,以免有人知道他当时多想被打死。在他身上赌输了钱的陌生人围过来,那些拳脚像实体化的阴影,重重地落在他身上。 他记得那些报道,体育记者说他“在水面飞行,能察觉到风速最微小的变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赢,包括他自己,因为他七岁开始学帆船,在海航模拟器里从来没吐过,能在半分钟内
秋天的故事 入秋后,几片黄叶说出最后的别言 纵身一跃,就落到行人走动的路边 我曾多次捡起它们,放在手心 细细地打量着它们枯黄里的平静 这么多年,我对陷入枯黄的事物 充满了好奇。直到天黑下来 小路边已空无一人,月亮被悬置于 两根树枝间,像个年代久远的旧瓷器 在平原上,只有深谙哲思之人 才能看出它照耀轮廓魆黑的万物 我看见了这些,并试图深入其中 去倾听一簇秋菊陈述与那只 白蝴
朱夏楠:天伦好,我记得数年前第一次和你联系,是因在投稿邮箱中看到你的诗歌。后来你在聊天中说起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我很意外。身体原因可能带来的标签,会给你造成困扰吗? 许天伦:如果这个标签与诗歌无关的话,没什么困扰。如果这个标签为“脑瘫诗人”,其实我内心还是有点排斥的。为什么呢?如果某一天,我被读者讨论了,那么他们谈论的重心是我的诗歌,还是我的身体状况呢?我一直努力写着,就是希望读者是先认可我是写诗
读我诗歌的人 我不会再期待你们读出些什么了 我的悲喜像春花像秋叶 落满空荡荡的白纸 我的爱恨像冬雪像夏蝉 空茫得漫无边际 如果你们一定要在某个黄昏 触摸那些,曾经滚烫的诗句 我希望窗外开始下雨 我希望你们记住的 永远是—— 我年轻时,走在树下 满心欢喜的样子 露珠滚滚 草色太青了 彻夜坐拥群山的人 有很多。山坳深处那个 蔚蓝色的湖泊 是隔天清晨,等待日出时 闪
一个孤独的人 我把自己 关在一个省里 然后我继续 把自己 关下去 直到一个省 变成一个市 一个市变成一个小区 一个小区 变成一个房间 我现在是 彻头彻尾的 一个孤独的人…… 某些时辰 对于恶的事件 我喊了几嗓子 我知道没有什么用 就当清清喉咙 吐出几口痰 就像有时候,在黑夜里 我抬头望望星空 也只有 一声叹息,但毕竟 我抬了抬头 稍稍缓解了 颈椎
剧场之外 从虚构的场景里出来 扔了背诵的剧本,走向亲人中的一顿饭局 那些场景 像从石缝里勉强挤出水汁 把眼球润湿了 ——但他还是犯错似的总是狐疑或觉得 有一只神秘之手 在幕后,把某些搅动一下就沉在水底 把浮上来的泡沫 加一些糖分或添点虹光中的返照 在有限的时光里 被耗尽的最后只剩下疾病 折腾暗下去的暮光 ——或一抹雪痕。或一片浮光掠影 遗留于此无关的后来者 就像当时
花语 柿树点灯 一片柿树林,在村子西边的 山坡上 浑身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灯笼 深秋的时候,风才把她们 一盏一盏,逐一点亮 橘黄色的光,把秋天通往冬天的小径 照得寒霜有迹可循 忽然一天,柿子树上的灯笼 几乎全部熄灭了,叶子也落尽 只剩下孤独的树枝,在风里颤抖着 怎么也抓不住 最后消失的那盏灯笼 一个傍晚,有人朝西一看 发现一枚硕大的柿子,发着橘黄色的光 正沿着黄昏,慢慢
我已没有能力阻挡命运急转直下 我已没有能力阻挡命运急转直下 我已不能阻止白发无视交叉的红绿灯 闯过中年的斑马线 在沟壑丛生的发际,出卖我 颓丧低靡的青春: 宽大的额头尽显荒凉 更年期兵临城下,心慌 抑郁,猜忌抵押了元气 新冠阴魂不散 在接近黄昏虚胖的中药铺 我已丧失乡音,丧失恋人 丧失爱的能力 曾经的誓言,不知所终 自慰的甘草抱着有气无力 在远赴他乡的逃亡中 死亡一
梧桐树下 民国十八年,先生种下两棵梧桐, 从此,村落的炮台院改为梧桐树下。 百年之后,先生不在, 梧桐树也不在。 我在一块木板上刻下四个字“梧桐树下”, 告诫:“此处除了敬仰,请勿践踏”。 先生 先生,你是村落永远的父辈 让我们重回返安风岭 抵御被岁月撕扯的斑驳 我们必须得彻底忘掉那些记忆中的青色 先生,我们商量好,不争执、不挑剔 让我们围炉煮茶,煮一壶落叶 借此向往昔
枯(外二首) 一宁 这片树叶不是我昨天认识的 那片树叶,踩在脚底 没有松脆而尖锐的呐喊。 它被风日蹂躏得焦黄, 纹路干瘦,蜷曲中空。 它让我想起地铁里 那个额侧静脉凸起的女人, 焦虑又冀盼地望向窗外 走马灯一样快速明灭的光, 与黑。每到一站 整车的人都能听见 她碎花裙底下竭力呼啸着的 撕裂地平线的刹车声, 人群为之侧倾,等待 一个黎明被解放。 中秋 不再观察一棵
从昆明向西北出发,坐动车两个半小时,便到攀枝花。这里已属四川,气候炎热,群山兀立,金沙江和雅砻江在此汇集,继续流向远方。这里离我的故乡约一百五十公里,我的邻居们外出谋生往往首选此地。这也是我十八岁出门远行的第一站,只是我早已落荒而逃。 如今我只身来此地,物是人非,就像我从未到过这里。我依稀记得的几个地名仅够让出租车司机载我离开车站,比如仁和,比如炳草岗或者五十四。没有打扰任何生活在此地的乡邻,他
赶海人 清晨,天光如水。他徒步来到永丰塘,塘外,有大批的潮间带滩涂。此时,潮水刚刚退去,黏稠油亮的泥涂,泛着薄亮的水光,仿佛是一席褐色的绒布帘铺陈开去,阔大而又遥远。这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浅海及涂生动物,每逢涨潮,它们随着海水涌上滩涂,等潮水退去,这儿成了它们的家园,或嬉戏玩耍,或被那些赶海人捞走卖掉。 他算准了今天是9点潮。早早的,他就在那儿了。他想,自己算不算是一个勤劳的赶海人?他不喜欢满
一 这是一片平常的土地,这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杭州湾南岸,靠近喇叭口,千百年来潮涨潮落,也因为口子愈小,潮也往往到这里愈大。我的老家就在这个叫盖北的小乡镇,与杭州湾很近很近,几乎每天可以听得见涨潮的声音。 我的童年岁月于海边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印记。放牛、割水草、涉滩涂、抢潮头、掘沙蟹……还有傻傻地看扑棱棱纷飞的各种各样的鸟儿。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些鸟儿叫啥名字,听说最多的就是海鸟,海鸟又是
西鲁是我的梦,也是我的根。 这要从我外婆鲁宪民祖上说起。鲁氏家族祖先来自河南扶风郡望族,子孙世代为官,扶助朝廷。到了宋朝年间,外婆祖上当时为小康王赵构的老师,康王尊称他为太师。后金兵进犯,为避战祸,太师跟着朝廷一路南迁。其间,小康王对山清水秀的越州颇为青睐。之后,宋高宗赵构取“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之意改年号为绍兴,升越州为绍兴府,直到正式定都杭州,增建礼制坛庙,太师一直陪伴皇帝左右。
2015年,父亲68岁。那年秋天,家里的稻谷刚刚收割入仓,父亲便病倒了。上医院一查,是癌。父亲得知后却显得异常坦然,他说:“每一个人都有死去的那一天,不过迟早而已。” 在我们姐弟的强烈要求下,父亲才同意动手术。等待手术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当父亲被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十天后,父亲要出院了。医生例行来查房,临别时,医生握着父亲如锉刀般粗糙的手动情地叮嘱说:“老同志啊!回家后好好休
1 那一天,我守着黑白小电视看完了天龙八部,在小吃店内展示六脉神剑。我左蹦右跳,怪招频出,然而无人理我。我将拳头伸到他们面前,顾客们依旧自顾自着吃,外婆则淡定地在灶台前忙活。我一下窜到墙边,连按数下开关,小吃店内的灯一闪一闪。 突然,小吃店一暗,灯泡就这样被我玩爆了。 昏暗中,大家终于抬头看我,有人嘴上叼着面,有人嘴角粘着葱,外婆则拿着菜刀。我手扶着墙心想,玩大了。 外婆“嚯”地将菜刀往上
之壹·方圆之道 我国古代最早的数学著作《周髀算经》有言道:“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在古人看来,天上的日月星宿,东升西沉,循环往复,圆转如磨,故而天是圆的;大地辽阔无际,阡陌纵横,平展方正,所以地是方的。方与圆乃是天地存在的基本形式。 古人信奉天人相应,天地的方圆之道很自然地就演化为人间的行为模式。《吕氏春秋·圜道》就有“天道圜,地道方,圣王法之,所以立上下”之说,圜,就是圆。古代阴阳家借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