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笔墨山半山腰的一座老房子,是她爷爷奶奶留下来的。以前,世道不太平,大家都把房子盖在深山里,守着森林、山岭、悬崖,以及豺狼虎豹过日子,求的是保住性命,自家人能活下去。后来天下大定,都有了自己的房产和田地,就又搬到了马路边,家家户户看着南来北往的各种车辆,在盘山路上“吭哧”爬坡,或者“哐当哐当”地顺坡而下。 爹干了差不多一辈子的乡村医生,早年跟着一个中医望闻问切,读《汤头歌诀》《神农本草经》《诸
成都记 这城市太古老,历史玄秘 常璩《华阳国志》言:“其卦值坤,故多班彩文章。 其辰值未,故尚滋味。德在少昊,故好辛香。星应舆鬼, 故君子精敏,小人鬼黠。”李白说,“蚕丛及鱼凫, 开国何茫然。”今我在此,算是异乡客 熟知茶花与银杏,绿茶和街道 有几次路过支矶石街,无端景仰严君平 去武侯祠,喟叹诸葛武侯 时也命也。三星堆,金沙遗址,古蜀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谜语 就像人类的往生 更像
一 我的耳朵呢?有人在问。天漆黑,声音一阵阵传来,像有回声。黎柏平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薄薄的透明的影,脑袋两侧空空荡荡的。我的耳朵呢?他问自己。 一只耳朵在空中飞,黎柏平想抓住,却扑了个空。天那么黑,他却看得很清楚:一只漂亮的耳朵,流畅柔和的外弧线,耳廓至耳蜗的明暗处理自然干净。他确切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耳朵。 这样的梦他不止做过一次,但每次梦醒时,他第一反应还是两手先摸耳朵,温热的,柔韧
吴玉莹用手指弹两下白炽灯,钨丝抖动几下,亮了不少。她检查一下刚才的线脚,稍稍有点歪。拆掉皮手套腕部的一行黑丝线,她把针在头发上撇撇,扎进细嫩羊皮里。试了几针,她放下针线,搬个小圆凳,摆到八仙桌上,爬坐上去。白炽灯像个小火炉,她时不时用手绢擦额头汗。羊皮手套只外发给心细针密的织工。美国很远很远,要颠簸挤压不知道多少回。她每次回针前,都往空中多拉一把。 远处传来汽笛声。她挥手的一瞬间,顿住了。去美国
“我的自行车上该有一只小鸭子。”陈芳止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直直地盯着人脸,真的在等回音。我低头不知道怎么回她,她也转了脸,很识趣地不再给我逼视的感觉。她手指在自行车车把上无意识地拨弄两下车铃,我想那清脆的声音可能终于把她经常不知飘向何处的魂魄拽回来落到了地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双很美的眼睛,或者说这种神采让这双眼睛很美。 “什么样的小鸭子?”我问道。 陈芳止几乎是立刻转脸看向我,眼睛一眨也
她仅用了一根橡皮筋扎起发髻,几乎见不到任何饰物,齐整的刘海下面,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仿佛月光下的两汪深潭,清澈且深邃,鼻子和嘴巴生得小巧精致,各自长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她的穿着极其简单,白T恤衫搭配蓝色碎花裙,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同我们这种远道来此发呆的汉族人几乎没什么区别。她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听起来比好些娱乐主播标准得多。我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第一次见到她,宛如一只全速奔跑的脱兔,她的体内似乎攒满了
一 我在18号别墅度过了一截晦涩而羞耻的青春。 半山豪亭,一个幽城人梦中的名字。它连同时代广场的那十来根高高的罗马柱,梅雨时节的原始森林,夜幕下的龙都大厦一起,势不可挡地植入人们的记忆。它的前生是一处荒山野岭,是我们认为的烟火之外的存在。如同别处一样,幽城也经历着时光不知疲倦的修改,尽管面目全非,也尽管繁华中流露着一丝清冷,人们在日常生活的流转中依然接受着这一切的改变,犹如江水接受大海的拥抱,
明天,太阳从哪升起? 1.黑皮本 我终究是要死了,空气有些浑浊。我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以及目的。尽管此刻我无比沉静,虔诚且用心。我不断向神祷告,试图把残留在潜意识里的一切未被组织起来的颜色、气味和线条,所有袒露给祂。禅定的方式,不借助符号。我希望他真的明白。大千世界终是虚无。尽管我深知,祷告只是心理功能互动和生物信号传导下的幻象,烟花一般,人们一生穿过的幻象,从A点到B点。理性归于前额叶,但是情
八十年代:武庄样本 题记:他们都说八十年代是20世纪中国的黄金时代,可惜那时我还在河南的一个小村庄里玩泥巴。 早春,公鸡振翅长鸣,颁布改革开放的诏书。 一到初夏,堂屋就多了一窝叽叽喳喳的小燕子, 一大群小猪拱地, 满天星斗垂地饮水, 黄牛犊,用尾巴驱赶着一大群青蝇。 大雷雨,颍河鲫鱼,成群结队跑进我家院子, 满院子楝树, 满院子打弹珠玩泥巴的孩子, 一大群蝉,一大堆乌云和炊烟,
访谈:中原与江南的杂糅 朱夏楠:飞廉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创作诗歌的? 飞廉:我最早写诗,当在1990年初,读初中时;2020年4月6日我写了《颍河边的卡门》来追忆这段往事。真正的诗歌写作开始于2002年,我跟几位好友一起创办了“野外诗社”,刚好赶上网络诗歌论坛的黄金年代;那段日子,几乎每天写诗,QQ聊诗,喝酒谈诗,论坛上贴诗、评诗…… 朱夏楠:在你看来,“野外诗社”的意义在哪里? 飞廉:
群马 我把那些马放在一起 它们彼此多么不相干 木质的、陶质的、铁质的、铜质的、树脂的…… 白色的、红色的、黑色的、青色的、绿色的…… 驮着猴子的,驮着金元宝的,驮着“囍”字马鞍子的…… 而它们的造型却又多么相像 大多数是肥胖的,而不是肥硕 大多数是低头的,而不是抬头 大多数蜷起腿,而没有扬起蹄子 大多数是沉默的,而不是嘶鸣 大多数具有装饰性,而没有野性 …… 无非是大和小
花匠 我在花园里修剪新生的枝条 春风落在肩膀上 还有一只胆怯的麻雀 窥视我的内心 它的小脚立在松软土地的蔷薇花旁 将来会有一个夏天的温柔 把我们覆盖 我不停地在花园里挥汗如雨 阳光透过新砌的石阶 听我们在这里讨论爱情 小草匍匐于地 角落里生长着两株大榕树 一直亭亭如盖 那些阴翳中的内容 让我想起雨水一样甜蜜的你 小径 地面上已经没有什么了 野草枯荣,覆盖河流的雨
窗 她喜欢这扇有着雕花围栏的窗户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龙虎山的一隅 那种丹霞地貌独有的半圆形弧度以及红艳色泽 连绵的起伏,在眼前,一并成为装饰的风景。 她在房间内读特德·休斯 读到喜欢的句子又停下来,抬头看向窗外 她想起与丈夫的第一次约会 就是选择了这个地方,在竹筏上 他旁若无人地把脸侧过来碰触她的脸 她下意识移开了,这片地貌,仿佛 是他们爱恋中初生的遗产 那画面沿着泸溪
一只狗看门 一只狗看门 用一条铁 拴在肋骨上 用一根肋骨锁住柴门 你走了 关在柴门里的 一堆红火 随时都火烧着 游子的眉毛 那只狗,我就是 大地一瞥 大地上,栽树的人死了 火化了 大树站着 影子躺着 大地上,栽树人的棺材活了 长出了木耳 影子站着 大树躺着 大树上雕刻着篆字:福与寿 在乡村的遗址上笑脸灿烂 黄河灯盏 有一个词 一喊就喊来了 黄河两岸
但是来了 灰颜色一下子盖住了 雷声中塌陷的万物 来得太晚 但是来了。 山顶没有 更新的野兽 一只也没有 只有珍珠般的 雨水,落了下来。 爬出山体的巨蜗和衣着 鼓鼓的综合征患者,都来了。 不应该在他奔赴的路上遇见的 但是遇见了。 四月九日夜十二点,给女儿 黑夜,深远的幽光 分解着大海 一只军舰鸟误判了大陆 向章鱼和海岸线鞠一躬吧 峭岩下有动物在啸叫 登岛时,穿
多么好啊 玉米 这些剥玉米的手指 让我看到故乡那金黄的月光 你转过身 你就是故乡 我把一朵野花戴到你头上 不许回头望 风会带走一切 故乡的葵花 故乡的原野 有那么多葵花 用一生的光阴 喂养着人民 我们历经沧桑 只是为了放风筝 或为一粒粮食 从河流走向岸边 多少人终老一生 深藏花瓣 像一把扇子 没有被风打开 旧棉衣 旧棉衣 父亲穿过 母亲穿过 今天还挂在衣橱里 沉默
一张白纸并不是虚无 一个没有和尚的寺庙也并非虚无。 虚无是田野里没有荒草 是梧桐树上没有蚂蚁 是空空的碗里没有面条或米饭。 一个人渴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他会感觉到很充实。 一个人在站台上等公交车 手机搜不到无线网或没电了 他才会感到虚无。 红辣椒 初秋的黄昏 我在屋后的菜地里 栽下一地辣椒苗。 我不是为了收获一串串红辣椒 母亲年纪大了 不想让她种了一辈子的地荒芜
姐送我一把剑。我用它开赌场, 接着赌黑夜。 姐送我一碗汤。我把它煎成药, 硬着头皮喝。 姐送我一块布。我用它开染坊, 洗脸上的色与情。 姐送我一张弓。我弹起土琵琶, 去打灰麻雀。 姐,我开饭馆飞来苍蝇, 开茶馆挂满蛛丝尘网, 开药店,惹来不死虫乱飞, 只有赌场让我纵情,输掉短裤。 姐送我蒙汗药吧,我躺一会, 就死,如果醒了, 那就多躺一会再死一次。 苍白 说什么都苍
山上的古寺,隐现在白云深处 晨钟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山谷 惊醒的鸟儿穿过林间,去寻找晨光 露珠宁静,光芒停在青草上 生死寂静,万物虚无,凡俗的光阴 高过庙宇,也低于庙宇 时光深处,没有悲喜 如沉默的岩石,任凭木鱼也敲不醒 清风浩荡,白云、雾蔼 像点点灵魂,消失在古寺的尽头 我在红尘中仰望,古寺 在高高的白云上,像佛端坐着
车窗上,布满呼吸和水汽, 我忍不住伸出食指,在上面, 快速写出一个“春”字。 这一路,她开始在我的注视里, 伸展腿脚,溪水横流。 整条大街,开始迷蒙、柔软起来。 我的体内有什么在 蠕动,酥痒漫溢。 小草的绿,迎春花的黄, 一路循着我身体的枝丫和街巷, 纷纷蹿出来。
1 我们关注或者赞美星空,是因为好久不见。 某天从灯火通明的夜里归来,在短暂的黑夜里看见了星空。那一刻,寒星孤独地拱着月牙。我们看不见星星,不是因为黑暗,恰恰是有太多明亮的事物出现,让原本的明亮被忽略。那夜花开得热烈而繁复,香味将整个夜色渲染得很兴奋。花香太盛,其实有修辞过度的危险。我们说花香,其实是为了心念。除此之外,太具体和复杂的形式,会让人不安甚至窒息。比如许多年前,有一种很流行的味道。
一 天色渐沉,凉风沿着山脊停在暖村上空。坐街的人们都散了,只剩两只土狗还磨磨蹭蹭等待天黑。一群乌鸦在庙院老柏跟饲养处柰子树之间来回盘旋,好像在寻觅某样不小心丢失的东西,它们呱呱的叫声充满焦急和慌张。我们小脸通红,面面相觑,并没有察觉凉风正在掀翻我们的额发,甚至对黑黢黢的飞行物都视而不见,依旧深陷在怀疑的情绪当中。一群小闺女的头脑里,诡异地坏掉一根弦,无论如何努力弹拨,都想不起香珠到底拥有怎样的眉
岁月染白了头,却搞不清时空变幻。 夜梦中,最开心的是梦见父母伴我身旁,忆起童趣,无限快乐。 我的家乡在宁海,那里临山濒海,人杰地灵,出过潘天寿、柔石、方孝儒等名士,人文底蕴十分深厚。我家中有兄弟三人,我最小。读书时,父亲对我们的学业十分重视,总是谆谆教导我们,好好读书,以后可以改变命运,由穿草鞋变成穿皮鞋。 俗话说:百姓爱幺儿。 三兄弟中,父母最疼爱我,尤其是母亲,我吃母乳,吃到五岁,母亲
(一) 我的故乡,曾经成谜。 从正规的履历表上来看,我填写的是嵊州。我父亲从嵊州的长乐镇走出,先就读于当时萧山的湘湖师范,后考上杭州六和塔边的浙江师范学院(浙江师范大学前身)。毕业后来到宁波,在四中教俄语,与我妈相识。 我出生在宁波,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宁波人称“末肚儿子”,不像我的哥哥姐姐,因为父母工作忙,从小就被带到长乐,由农村里的奶娘养大。我在父母身边,可算没吃过多大苦。 小时候没去过
大姨舅生于旧时商人世家,娇生惯养,温文尔雅。私塾、书院、学堂,他一直在读书,直至毕业,当了一名中学老师。后为了漂亮的女学生离婚、再婚,被开除。他带着新妻子和好几板车书,行行重行行,回到了大别山脚下一个叫刘集的小镇子。那是他的家,父母的家,老家。 这个读书人一番作,劳心者现在成了土地上的劳力者,他从没干过农活,除了舞文弄墨,没有任何生存技能,他拿着那些劳动工具,铁锹、锄头、扁担或扬叉,不是尴尬而是
菜市有干槐花卖,捻一撮闻嗅,细淡的香。想买,又怕烹饪不得法,唐突了它们。 十余年前,我家门前小竹林里凭空长出一棵小洋槐,一年年开枝散叶,终于等来花期。 去年,槐花零星稀落,不成气候。今年,几场雨后,满树花穗密密匝匝低垂而下,当真是“春槐一夜雪如堆”。我喜欢站在阳台眺望,簇新的绿,映衬了郁郁霏霏的白,心里有了远意……进出小区,必经这棵槐树。一日,天气闷热,我拿两株莴笋急急往家赶,忽然一阵大风,窸
在记忆里,我曾一度渴望身上发热,这是五岁那年就生起的心愿。这个心愿如魔一般缠了我好长好长一段时日。 这心愿缘于我奶奶。小时候,奶奶带着我住在老街上,她身材矮小,皮肤白皙,微胖,眉心一点美人痣,穿着干净的黑裤、青布衫,腋下的盘扣上常年挂一条古旧的银链子。花白的头发梳得齐齐整整,挽的发髻间,有时簪朵春兰,有时藏几片香草叶,小小的我总喜欢窝在她柔柔软软的怀抱里,偷偷嗅闻她发间特有的清香。 在上世纪八
夏天到了,蚊虫又在耳边轰鸣,蝉儿过一阵子也会在枝头喧嚣。太阳开始放缓了脚步,傍晚来得很慢,天边的云霞却显得格外鲜艳,随着漾红的云彩,思绪开始泛滥。 我的童年,暑期多半是在四明山上度过的,那是我的外婆家,也是这样的傍晚,我时常踮着脚尖站在门前一座吱嘎作响的木板桥上,头顶漫空飞舞着乌压压的老虎蜻蜓,望着落日高挂在山尖慢慢下坠。村子埋在两仞大青石岩壁下面,叫做岩下山,村中流淌着一条蜿蜒的山涧,一潭一瀑
2003年深秋,《钱江晚报》上一则不起眼的招商信息,让一个和文化不沾边的生意人,走进了令人仰望的西泠印社。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西泠印社的发展陷入了困顿:雅集、展览、研讨活动日渐沉寂;百年社庆前夕,印社的各种社团活动,几乎处于停顿状态。西泠印社的产业,更是举步维艰:杭州书画社风光不再,还面临着拆迁;西泠印泥,商标纠纷不断;西泠印社出版社也涉及变相卖书号,受到了停业整顿的处理。弄得职工的工资也不能